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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十一·谈天篇原文 原文

  儒书言:“共工与颛顼争为天子不胜,怒而触不周之山,使天柱折,地维绝。女娲销炼五色石以补苍天,断鰲足”以立四极。天不足西北,故日月移焉;地不足东南,故百川注焉。”此久远之文,世间是之言也。文雅之人,怪而无以非,若非而无以夺,又恐其实然,不敢正议。以天道人事论之,殆虚言也。

  与人争为天子,不胜,怒触不周之山,使天柱折,地维绝,有力如此,天下无敌。以此之力,与三军战,则士卒蝼蚁也,兵革毫芒也,安得不胜之恨,怒触不周之山乎?且坚重莫如山,以万人之力,共推小山,不能动也。如不周之山,大山也,使是天柱乎,折之固难;使非柱乎?触不周山而使天柱折,是亦复难。信,颛顼与之争,举天下之兵,悉海内之众,不能当也,何不胜之有?且夫天者,气邪?体也?如气乎,云烟无异,安得柱而折之?女娲以石补之,是体也。如审然,天乃玉石之类也。石之质重,千里一柱,不能胜也。如五岳之巅,不能上极天乃为柱。如触不周,上极天乎?不周为共工所折,当此之时,天毁坏也。如审毁坏,何用举之?“断鰲之足,以立四极,”说者曰:“鳖,古之大兽也,四足长大,故断其足,以立四极。”夫不周,山也;鰲,兽也。夫天本以山为柱,共工折之,代以兽足,骨有腐朽,何能立之久?且鰲足可以柱天,体必长大,不容於天地,女娲虽圣,何能杀之?如能杀之,杀之何用?足可以柱天,则皮革如铁石,刀剑矛戟不能刺之,强弩利矢不能胜射也。

  察当今天去地甚高,古天与今无异。当共工缺天之时,天非坠於地也。女娲,人也,人虽长,无及天者。夫其补天之时,何登缘阶据而得治之?岂古之天,若屋庑之形,去人不远,故共工得败之,女娲得补之乎?如审然者,女娲〔已〕前,齿为人者,人皇最先。人皇之时,天如盖乎?说《易》者曰:“元气未分,浑沌为一。”儒书又言:溟涬濛澒,气未分之类也。及其分离,清者为天,浊者为地。如说《易》之家、儒书之言,天地始分,形体尚小,相去近也。近则或枕於不周之山,共工得折之,女娲得补之也。含气之类,无有不长。天地,含气之自然也,从始立以来,年岁甚多,则天地相去,广狭远近,不可复计。儒书之言,殆有所见。然其言触不周山而折天柱,绝地维,消炼五石补苍天,断鰲之足以立四极,犹为虚也。何则?山虽动,共工之力不能折也。岂天地始分之时,山小而人反大乎?何以能触而折之?以五色石补天,尚可谓五石若药石治病之状。至其断鰲之足以立四极,难论言也。从女娲以来久矣,四极之立自若,鰲之足乎?

  邹衍之书,言天下有九州,《禹贡》之上所谓九州也;《禹贡》九州,所谓一州也,若《禹贡》以上者九焉。《禹贡》九州,方今天下九州也,在东南隅,名曰赤县神州。复更有八州。每一州者四海环之,名曰裨海。九州之外,更有瀛海。此言诡异,闻者惊骇,然亦不能实然否,相随观读讽述以谈。故虚实之事,并传世间,真伪不别也。世人惑焉,是以难论。

  案邹子之知不过禹。禹之治洪水,以益为佐。禹主治水,益〔主〕记物。极天之广,穷地之长,辨四海之外,竟四山之表,三十五国之地,鸟兽草木、金石水土,莫不毕载,不言复有九州。淮南王刘安,召术士伍被、左吴之辈,充满宫殿,作道术之书,论天下之事。《地形》之篇,道异类之物,外国之怪,列三十五国之异,不言更有九州。邹子行地不若禹、益,闻见不过被、吴,才非圣人,事非天授,安得此言?案禹之《山经》、淮南之《地形》,以察邹子之书,虚妄之言也。太史公曰:“《禹本纪》言河出昆仑,其高三千五百余里,日月所〔相〕辟隐为光明也,其上有玉泉、华池。今自张骞使大夏之後,穷河源,恶睹《本纪》所谓昆仑者乎?故言九州山川,《尚书》近之矣。至《禹本纪》、《山经》所有怪物,余不敢言也。”夫弗敢言者,谓之虚也。昆仑之高,玉泉、华池,世所共闻,张骞亲行无其实。案《禹贡》,九州山川,怪奇之物、金玉之珍,莫不悉载,不言昆仑山上有玉泉、华池。案太史公之言,《山经》、《禹纪》,虚妄之言。

  凡事难知,是非难测。极为天中,方今天下,在极之南,则天极北,必高多民。《禹贡》“东渐於海,西被於流沙”,此则天地之极际也。日刺径千里,今从东海之上会,稽鄞、鄮,则察日之初出径二尺,尚远之验也。远则东方之地尚多。东方之地尚多,则天极之北,天地广长,不复訾矣。夫如是,邹衍之言未可非,《禹纪》、《山海》、《淮南地形》未可信也。邹衍曰:“方今天下,在地东南,名赤县神州。”天极为天中,如方今天下,在地东南,视极当在西北。今正在北,方今天下在极南也。以极言之,不在东南,邹衍之言非也。如在东南,近日所出,日如出时,其光宜大。今从东海上察日,及从流沙之地视日,小大同也。相去万里,小大不变,方今天下,得地之广,少矣。雒阳,九州之中也,从雒阳北顾,极正在北。东海之上,去雒阳三千里,视极亦在北。推此以度,从流沙之地视极,亦必复在北焉。东海、流沙,九州东西之际也,相去万里,视极犹在北者,地小居狭,未能辟离极也。日南之郡,去雒且万里。徙民还者,问之,言日中之时,所居之地,未能在日南也。度之复南万里,日在日〔南〕之南,是则去雒阳二万里,乃为日南也。今从雒地察日之去远近,非与极同也,极为远也。今欲北行三万里,未能至极下也。假令之至,是则名为距极下也。以至日南五万里,极北亦五万里也。极北亦五万里,极东西亦皆五万里焉。东西十万,南北十万,相承百万里。邹衍之言:“天地之间,有若天下者九。”案周时九州,东西五千里,南北亦五千里。五五二十五,一州者二万五千里。天下若此九之,乘二万五千里。二十二万五千里。如邹衍之书,若谓之多,计度验实,反为少焉。

  儒者曰:“天,气也,故其去人不远。人有是非,阴为德害,天辄知之,又辄应之,近人之效也。”如实论之,天,体,非气也。人生於天,何嫌天无气?犹有体在上,与人相远。秘传或言:天之离天下,六万余里。数家计之,三百六十五度一周天。下有周度,高有里数。如天审气,气如云烟,安得里度?又以二十八宿效之,二十八宿为日月舍,犹地有邮亭为长吏廨矣。邮亭著地,亦如星舍著天也。案附书者,天有形体,所据不虚。〔由〕此考之,则无恍惚,明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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