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北朝·江淹
昔者贱臣叩心,飞霜击於燕地,庶女告天,振风袭於齐台,下官每读其书,未尝不废卷流涕,何者?士有一定之论,女有不易之行,信而见疑,贞而为戮,是以壮夫义士,伏死而不顾者以此也。下官闻仁不可恃,善不可依,谓徒虚语,乃今知之。伏愿大王暂停左右,少加怜察。
下官本蓬户桑枢之人,布衣韦带之士,退不饰《诗》《书》以惊愚,进不买名声於天下。日者,谬得升降承明之阙,出入金华之殿,何尝不局影凝严,侧身扃禁者乎?窃慕大王之义,复为门下之宾,备鸣盗浅术之馀,豫三五贱伎之末;大王惠以恩光,顾以颜色,实佩荆卿黄金之赐,窃感豫让国士之分矣。常欲结缨伏剑,少谢万一,剖心摩踵,以报所天;不图小人固陋,坐贻谤缺,迹坠昭宪,身限幽圄,履影吊心,酸鼻痛骨。
下官闻亏名为辱,亏形次之,是以每一念来,忽若有遗,加以涉旬月,迫季秋,天光沈阴,左右无色,身非木石,与狱吏为伍,此少卿所以仰天槌心,泣尽而继之以血者也。
下官虽乏乡曲之誉,然尝闻君子之行矣:其上则隐於帘肆之间,卧於岩石之下;次则结绶金马之庭,高议云台之上,退则虏南越之君,系单于之颈,俱启丹册,并图青史,宁当争分寸之末,竞锥刀之利哉?
下官闻积毁销金,积谗磨骨,远则直生取疑於盗金,近则伯鱼被名於不义,彼之二子,犹或如是,况在下官,焉能自免?昔上将之耻,绛侯幽狱,名臣之羞,史迁下室。至如下官,当何言哉?夫鲁连之智,辞禄而不返,接舆之贤,行歌而忘归,子陵闭关於东越,仲蔚杜门於西泰,亦良可知也。若使下官事非其虚,罪得其实,亦当钳口吞舌,伏匕首以殒身,何以见齐鲁奇节之人,燕赵悲歌之士乎?
方今圣历钦明,天下乐业,青云浮雒,荣光塞河,西洎临洮狄道,北距飞狐阳原,莫不浸仁沐义,照景饮醴而已。而下官抱痛圜门,舍愤狱户,一物之微,有足悲者。仰惟大王少垂明白,则梧丘之魂,不愧於沈首,鹄亭之鬼,无恨於灰骨,不任肝胆之切,敬因执事以闻,此心既照,死且不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