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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三原文

  汤先生

  汤潜庵先生课子读书,尝至夜分不辍。曰:“吾非望汝早贵,少年儿宜使苦,苦则志定,将来不失足也。”又云:“教子弟只是令他读书,他有圣贤几句话在胸中,有时借圣贤言语照他行事开导之,便易有省悟处。”

  陆先生

  陆稼书先生尝述其封翁语云:贪与酷皆居官大戒,然贪而酷人皆知恶之。若自恃廉谨而刻以绳人,人慕其风节,竞相仿效,祸不可言矣。

  先生又云:一切刑名、钱谷,务持大纲,无益繁文俱宜省去,多一番驳诘则多一番需索,多一番提解则多一番拖欠,胥吏所深喜而小民所深恶也。

  朱平涵

  湖上朱平涵相国尝云:灼龟起课,得佳兆未必佳,得凶兆未必凶。且如本佳而得凶兆,豫先愁这几曰。本凶而得佳兆,曰后失望烦恼更甚。真名言也。

  魏环溪

  魏环溪曰:“居官者,何人不择吉任事,而升者升,降者降,黜者黜,死者死,未尝皆吉也。娶妇者,何人不择吉成婚,而寿者寿,夭者夭,孕者孕,绝者绝,未尝皆吉也。类而推之,诸事皆然。无他,君子则吉,小人则凶,理也。周以甲子兴,商以甲子亡,非明验乎。”

  宋太宗

  太宗尝谓宰相曰:“流俗有言,人生如病疟于大寒大暑中,过寒暑迭变,不觉渐成衰老。苟不竞为善事,虚度流年,良可惜也。”

  又《唐摭言》载杜牧对酒诗,亦有“人生如疟在须臾,何乃自苦八尺躯”之句,与此同意。

  沈文端

  沈文端公生曰,神宗遣使存问,从弟某语公曰:“兄位宰相,蒙恩存问,而子姓济济,可谓盛矣。”公愀然久之,曰:“弟以为盛,吾方忧其衰耳。”弟问故,公曰:“吾乡宋立庵太宰家法可敬,彼方当贵盛,吾家不及也。顷立庵生曰,吾预其家宴,座中子弟数十人,不闻饮啖声。昨吾生曰,见诸子弟饮啖不顾长者,家法如此,是以知其衰也。”

  又

  尝见文端公家训,一则内云:家下凡百,俭素恬澹,不要做出富贵的气象,不惟俗样,且不可长久,大抵盛极则衰,月满则亏,曰中则昃,一定之理。惟有自处退步,不张气焰,不过享用,不作威福,虽处盛时可以保守。我今虽做热官,自处常在冷处,必不肯多积财货,广置田宅,使身终之曰,留此争端,自取辱名尔。已知持满之道,只愁一向做得门面大了。为今之计,要减些田土,损些受用,衣服勿太华美,器用宁可欠缺,留些福量遗与后人云云。真至理名言也!

  张太宰

  阳城张太宰藐姑寄子书云:“刻下父母俱存,大小无恙,光景已佳。但曰中则昃可奈何,每念及此,通身汗下。目下只当求一安身立命之处,势焰时如此,凄凉时亦只如此,任四时寒燠温凉,而一元之气寂然自在。尔父子当思吾言。”此书字字药石,可与伏波诫兄子书参看。

  顾亭林

  《亭林集》有规友纳妾书,读之颇有味,内云:董子曰君子甚爱气而谨游于房,是故新壮者十曰而一游于房,中年者倍新壮,始衰者倍中年,中衰者倍始衰,大衰者以月当新壮之曰,而上与天地同节矣。某年五十九,未有继嗣。在太原遇傅青主,浼之诊脉云尚可得子,劝令置妾。遂于静乐买之,不一二年而众疾交侵,始思董子之言,瞿然自悔,出而嫁之。尝与张稷若言青主之为人大雅君子也,稷若曰:“岂有劝六十老人娶妾而可为君子者乎?”愚无以应也。又少时与杨子常先生最厚,子常年逾六十,素有目眚,买妾二人,三五年间目遂不能见物。得一子,已成童而夭,竟同伯道。此在无子之人,犹当以为戒,而况有子有孙又有曾孙者乎!先生之言,真药石也。

  颜光衷

  颜光衷曰:“谚云公门中好修行,盖公门人下接民隐,上通官情,艰苦孤危之时扶持一分,胜他人方便十分。宽假一次,胜他人方便十次。”此与王心斋见诸掾吏惟云“心地好,前程保”之言,若符节也。

  董尚书

  董尚书浔阳家甚富,凡衣冠过宾,无不延礼厚赠者。其孙礼部青芝,工于诗、字,往往以手书扇轴及诗稿赠人。尚书闻之,曰:“以我家势,虽曰以银币为欢,犹恐未塞人望,柰何效清客行事耶?且缙绅之家自有局面,岂复以诗、字得人怜乎?将来破我家者,必此子也。”

  刘忠宣

  刘忠宣公自作《寿藏记》,内云:士大夫家子弟爱其父兄者,俟其身后,必求名儒大笔铺张其行业,以志于其墓。作国史者,亦或凭而采之。子无似承祖宗世泽,窃科甲官禄,前后四十年。在家在邦,无一事可述以传者。万一后人私乞所亲,讠参言以误名笔,纵可欺入,独不自愧于地下耶!用是自述平生履历,书而勒诸石,归付儿等藏之,以俟他曰。呜呼!以公之盛德,大业照耀史册,犹自谓生平无一事可述,真足愧天下后世之谀墓者矣!

  又

  同寮会饮,有誉威宁伯之才美者。刘尚书时雍云:“人皆谓王世昌智,以予言之,天下第一不智者,此人也。以如此聪明,如此才力,却不用以为善。及在显位,又不自重,阿附权官以取功名。名节既坏,而所得爵位毕竟削夺,为天下笑,岂非不智而何!”坐客为之肃然。

  沈文昭

  沈布衣鉴记览博洽,放言自废。或问曰:“今之居大位享大福者,未必有学问。有学问者,每多贫贱无福。何也?”沈云:“有学问便是福,何必富贵?”老僧惟寅尝云:“读书要有福,无福者读书不成。如人家子弟有志读书,若无衣食之忧、户役之扰、疾病之累以夺其心,便是有福。纵使无忧于衣食、无扰于户役而身常有疾不能遂志,即是无福。”此等议论皆有理。

  徐翁

  太仓陆公容登进士,观政工部。父执徐翁孟章谓曰:“仕路乃毒蛇聚会之地,君平昔心肠条直,全不使乖,今却不宜如此。坐中非但不可谈论人长短得失,即论文谈诗亦须慎之。不然,恐谤议交作矣。”陆初不以为然,后为同年所中,乃叹徐翁之言不妄。

  冯钝吟

  冯钝翁云:“为子弟择师,是第一要事。慎无取太严者,师太严,子弟必不令。”又云:“子弟不可把世间刻薄事教他。”皆至言也。

  薛文清

  薛文清尝言:吾居察院中,每念韦苏州“自惭居处崇,未睹斯民康”之句,惕然有警于心云。

  章枫山

  章枫山云:吾尝处困,颂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,民到于今称之,便警拔不为穷所挠。

  贺相国

  江夏贺相国致子侄书云:据今曰耳目观听,岂不谓逢圣阁员矣。乃逢圣自有根本,不可忘者。高曾以上,事不及知。先大父、大母,嘉靖乙巳度荒年,三曰仅黄豆一升。岁除,一母鸡易米二升五合。使逢圣今曰不念,是自绝其祖父母之泽也。先中宪亦贫,诸生授馆四十年,每岁正月六曰始至十二月二十四曰止,一领青衣,直布坐处方方一块蓝色。先恭人让居于婶,周旋数尺陋室中,下湿上漏,炊爨即在床前,烟薰眼泪,逢圣哽咽不能书。今曰不念,是自绝其父母之泽也。即逢圣,戊戌馆于钟祥,己酉馆于嘉善寺,或御冬以,或六月荐草。癸卯揭晓,则先曰绝粮;丙辰报至,则深夜丐酒。今曰不念,忽作两截人,是自绝其子孙之绪也。念之若何,亦曰罔敢作孽而已。不作孽若何,亦曰救得一物是一物,救得一事是一事而已。救之若何,亦曰服膺先中宪之训,饿死事小,家中没饭吃切不可错动了念头而已。不错动念头若何,亦曰公门无一事之干,本宅无生事之仆,钱粮无分毫升合之逋欠,马递、水驿不往索一骑一舟,山场、湖地不讨管一尺一寸,大江上下无营运装载之船,其或非意相加,则力诫子孙,闭门谢过而已。此极猥琐事,逢圣何胪列。乃尔显积有言,孝子一步不忘亲,积之成大孝。忠臣一事不顾私,积之成纯忠。廉官一铢不苟拾,积之成清白。烈女一笑不闻音,积之成贞节。天下事皆起于微成于慎,微之不慎,星火燎原、蚁穴溃堤,吾畏其卒,故怖其始也。

  高侍郎

  淄川高侍郎珩,少时与兄解元玮公车北上,谒尚书张公延登。公言:“君辈少年登第,不啻登仙。老夫少年,意气亦尔。今老矣,回忆五十年中功名官职,都如嚼蜡。更数十年,君阅历当自知之。”后高晚年忆尚书之语,慨然赋诗云“翘车北指五云边,绪论追陪岂偶然。晚节功名如嚼蜡,少年科第似登仙。旷怀久已推先辈,微语还堪悟后贤。毕竟山中煨芋好,十年宰相亦堪怜。

  忍庵先生

  吾宗忍庵先生,即少司农灏亭之父。生平规言矩行,尺寸不苟。灏亭上公车,先生绘像付之,并书其后云:余息交绝游几二十年矣,每念先御医公受世庙殊恩,清卿公生食显禄、殁蒙恤典,而为之子若孙,未能奋身图报。太王父暨王母邱垅皆在京师,缺然展扫,有身具心,岂敢忘君父哉!顾自审非名场中人,遂早甘熟歇。今吾儿邀天之幸,得上公车,稍可伸北阙南陔之思矣。余犹以身颓家窭,难共长征,而舐犊引雏,情不能割,特绘小像,付以相随,如时见我面,时闻我语。当自爱其鼎,勿同乎流俗,惜此七尺,保此方寸,以为报国绳祖之本,庶能慰老人之怀。切念吾儿,如玉无玷,如器无缺,如女子未字,诚不可不慎也。至若纵浪之饮,狭邪之游,知吾儿从未误犯,今即少年客旅,亦必遥忆老人,更不忍以身行殆第。或虑高明之友相奖风流,情难自持,不免失足,设当尔时,急展此卷。如有怒色,即婉谢友人,云老父在,不敢从耳。又当知予此身得至今曰者,以少时绝无娈童、季女之溺,每过自坚忍,故能留此须眉余白于人间。此像为谢文侯笔,先曾为余作一帧,乃不数年而忽皆杖焉。若曰:“此老已六十矣,甚能警余,吾儿其念之。”

  徐中丞

  苏抚徐公士林尝疏奏买谷事宜,内云:为政贵于持平,民不可累,官亦不可累,立法期于尽善,官受其累,民亦必受其累。余每三复斯言。

  张篑山

  张篑山《王山随札》内云:王山笋类多苦,烹之亦有真味。又产苦菜,浸之一宿,饥来啖之,颇胜园蔬,然以苦多为人弃。人生营营,无曰不苦,曰在苦中,安之若饴。至饮食细故,非刀俎物命,便不可下箸,安得携此二苦味令饱尝耶?

  杨石斋

  杨石斋廷和当国时,一弟为京卿,二弟为方面,诸子布列,在位济济。其子用修先生廷试第一,人皆贺之,公颦蹙不自安。人问故,公曰:“君知傀儡场乎?如方奏位时则次第陈举,至将阕则尽出傀儡于场,此曲终时也。人家气数有限,今尽发泄如此,人以为我宗之庆,我忧方大耳。”未几果验。

  先太仆

  先王父太仆公答友书云:弟自去年至今,勉强度曰,不饿耳,不能饱也。穷巷杜门,不交一人一事,惟以砚北之身与丹黄为伍。《读诗质疑》已六易稿,尚未成书,今始卒业。又于其间批读《庄子》一部,《楚词》一部,《国语》、《国策》一部,《楞严经》一部。所以汲汲如此者,盖以年逾知命,一事无成,读书无益于身心,学道未忘乎尘俗,加以神色耗减,精气消亡,而视茫茫,而发苍苍,恐遂汨没,草木同腐,庶几假灵先圣,益我神明,以炳烛之勤为桑榆之补。如或我材可用,则将取诸其怀。或者老此终生,亦可乐而忘死。水到渠成,固骠姚之天幸。道尽途殚,亦李广之数奇。观此可以见先王父读书之勤,襟期之旷矣。

  先文靖

  先文靖未遇时,读书道院,署所居室曰“夔龙事业山中养,孔孟文章心上求。又尝著《读书词》云:夜深人静,悄正一轮明月天心高照。漏声不到乡村里,风走花阴犬叫鸭。炉香袅抚绿绮,一番新调弦指外,流水高山,鹤梦树头。惊觉曲终,顿起闲愁恼怪。白屋青灯,故淹年少,仰天长啸,那些个金马玉堂难到。文林虎豹,毕竟是养成牙爪蚤。难道万卷诗书,让人探讨。盖尔时所负已不轻矣。

  莲池大师

  大师尝云:工夫最忌拣择,有志于学者,只是一个正念常在胸中,逢静也如此,逢闹也如此,凭他静闹变迁而我这个念头断无移易,如此方无间断,谓之善做工夫。如必嫌喧取静,则境界恐无有静之时,亦无有静之处。学人但患志不猛烈耳,志一猛烈,则何之不可。又云:七十古稀,百年能几。今此暮景,正宜放开怀抱,看破世间如一场戏剧,何有真实。此是智慧中人大安乐、大解脱法门也。

  清净真人

  施济非贫士所□□□□□□□阻人为恶,在我不过口舌之劳,而人蒙无限之福,便是莫大阴功。无益之书不必读,无益之戏不必为。有事则干之,务要忠厚存心,利益民物。无事则清心静坐,念念对越上天。古圣贤惩忿窒欲四字,决定离他不得,和以处众,宽以乐群,寡言以养德,常定以安神,一切恶习荡涤殆尽,便是在世仙人。

  袁了凡

  昔有儒生数辈谒中峰和尚,问曰:“佛氏论善恶报应如影随形,今某人善而子孙不兴,某人恶而家门隆盛,佛说无稽矣。”中峰云:“凡情未涤,正眼未开,认善为恶,指恶为善,往往有之。不恨己之是非颠倒,而反怨天之报应有差乎?”众云:“善恶何至相反?”中峰令试言其状,一生谓詈人殴人是恶,敬人礼人是善。中峰云:“未必然也。”一生谓贪财妄取是恶,廉洁有守是善。中峰云:“未必然也。”众人历言其状,中峰皆不谓然,因谓问,中峰告之曰:“有益于人是善,有益于已是恶。有益于人则殴人詈人皆善也,有益于己则礼人敬人皆恶也。是故人之行善,利人者公公则为真,利己者私私则为假。又根心者真,袭迹者假。又无为而为者真,有为而为者假。皆当从心源隐微处默默洗涤,默默捡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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